工分簿上的毕加索 (第1/2页)
晨雾还未散尽,生产队的铜哨已催命般响了三遍。林穗蜷在草席上数工分簿的折痕,昨夜追捕时沾的泥浆在纸页上凝成褐斑,像泼墨山水里的孤舟。
“林穗!今日割麦任务七分!”张建军甩来竹签计分牌,眼神扫过她缠纱布的右手,“周会计特别关照,给你划到妇女组。”人群里溢出嗤笑,几个女知青故意把镰刀撞得叮当响。
她攥紧兜里的碳条——那是从公社墙绘边捡的断铅笔。麦浪在晨光中翻滚出黄金分割的弧度,老农弯腰的脊背让她想起罗丹的《塌鼻男人》。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,碳条已在本子上游走起来。
歇晌的铜锣惊飞麻雀。王铁柱的翻毛皮鞋碾过她散落的草帽:“哟,咱们的娇小姐在画春宫图呢?”工分簿被他高举过头,速写上的割麦人群扭曲成表现主义线条,妇人挥舞的镰刀在透视中暴涨如死神之镰。
“这是丑化劳动人民!”张建军夺过簿子,油汗在纸面晕开人脸阴影,“瞧瞧这阴森森的脸,资本主义的毒草!”人群像嗅到血腥的鬣狗围拢,林穗的后背抵上晒烫的碌碡,碳条断在掌心,刺出血珠。
“《打麦场上的康拜因》。”
周延川的声音切进喧嚷。他拾起工分簿的姿势像解剖标本,食指划过画面中央佝偻的老农:“谢富治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时说过,要展现劳动的力量美。”阳光穿过他指缝,在速写投射出达芬奇《维特鲁威人》的黄金比例格。
王铁柱的喉结上下滚动:“啥…啥因?”
“康拜因,combine的音译,指联合收割机。”周延川翻开劳动手册最后一页,“林穗同志在构思农机改革宣传画,这线条力度——”他指尖叩在狂乱的笔触上,“很适合表现农业机械化的冲击感。”
革委会主任的茶缸盖叮当作响。林穗突然指向远山:“您看这云雾走势,我打算画成《愚公移山》新解。”碳条在指尖转出残影,山峦瞬间化作齿轮与履带,“移山靠的不是锄头,是推土机的铁臂。”
“好!有革命浪漫主义精神!”主任的假牙在阳光下反光,“小周,给她换到宣传组刷标语。”
周延川颔首,工分簿合拢时飘落半张草纸。林穗蹲身去捡,瞥见背面微分方程里混着的俄文单词:Осторожно(小心)。
暮色中的谷仓堆满石灰桶。周延川踢开某个漆皮剥落的铁罐:“红色颜料掺了朱砂,别入口。”他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墙根,露出绑在小腿的《数论基础》,书脊处新添了弹孔。
林穗的排笔蘸满红漆。夯土墙上“农业学大寨”的标语已剥落成残碑,她故意把“农”字部首拉长成联合收割机钻头。周延川搅拌石灰水的木棍突然停顿:“王铁柱在草垛后。”
“让他看。”她踮脚改写“学”字,横撇化作齿轮咬合,“你说这像不像毕加索的《格尔尼卡》?”暗红漆滴顺着墙体裂缝蜿蜒,像血管注入废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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